即即大王

瞎磕

【all韩烨】《寒夜》(十四)

隐线父子,多原创攻。

一段幼年小烨团子受虐往事,老韩十四年间的不做人日常。


14


太子韩烨此去宣城实乃微服,可惜因为嘉宁帝过于不舍,忍不住地叫人往太子车鸾上加东西,弄得一架马车过于豪奢,怎么看都像是给沿途的马匪送年礼去的。

这显得韩烨头顶上罩着的那顶用来掩饰身份的青纱幕离显得分外多余。

洛祈川从马车上一把扯出个明黄色的软垫,无奈地塞进韩烨怀里:“劝劝你爹,哪个商贾家的小公子敢拿明黄色龙头绣件儿托屁股?”


又是一番卸了重新折腾,最终那马车依然坐着软得像是陷进兔子窝,嘉宁帝这才勉强满意,只是对洛祈川这个行伍里的糙人仍有不放心处,纠结半天,最终还是在要找个烨儿相熟又相处舒服的人一路照应着这事上妥协,特命质子昂沁出宫一路同行。


质子不愧出身牧族,赶车驭马稳稳当当,韩烨懒洋洋坐在垫了三层软垫的马车中渐渐起了困意,脑袋忍不住一点一点,身子也渐渐向着一旁洛祈川的肩头歪去,每次险些沾上,韩烨又赶紧强打精神坐直起来。

分明是昨夜嘉宁帝不舍烨儿离宫,拉着这宝贝儿子絮叨了半夜,闹得韩烨少眠,韩烨却将令他犯困的罪过嗔到今日格外安静的洛祈川身上来:“你怎么突然格外安静。”


“呷了醋,酸得张不开嘴。”洛祈川斜倚在马车壁上撇过头,双手抱胸两眼一闭装死。

韩烨伸出食指在洛祈川肩头戳了戳:“同我说会儿话。”


洛祈川马上来了精神,弹起来探身把脸凑到韩烨面前:“那你也给我取个名字吧。”

韩烨觉得稀奇,从前只知道有人求天子赐姓,竟不知还有人追着储君降名,不由揶揄道:“方便挂牌子做男宠?”

洛祈川又把眼睛闭上装死,头撇得更歪了:“我不管,微服出去不得有个假名吗,你给我取一个。”


“好,取一个。”韩烨柔声笑着应下来。

洛祈川瞬间利落坐起,一脸死灰复燃的期待。

韩烨恍然若见着他背后一条无形的狼尾巴竖起,抿唇低笑了一声:“有个名字,想来很是契合洛将军。”

洛祈川又坐直了些。

随后韩烨用极好听的嗓音轻轻唤他:“洛大壮。”


洛祈川的醋缸跌碎一地,酸得一泻千里:“给他起名字叫向南枝,换我就叫大壮,太子殿下待臣真是非比寻常。”

原是为着这个?

韩烨困意全消,已好久无有此等纯粹的快乐,弯起眼睛抖着肩膀笑出了声:“你呀。”

语气亲昵里带些独有的娇意,成功安抚了洛祈川。

韩烨的笑令洛祈川心中莫名得意,沙场上任何兵行险招得来的胜仗都抵不过这一笑给他带来的爽利劲儿上瘾,洛祈川又恢复了平日里清风霁月成竹在胸的模样,蛮不在乎道:“若你喜欢,我叫大壮又何妨。”


说话间到了用饭时,向南枝在京郊一处干净些的客栈停下来,撩开车帘与洛祈川一内一外小心照应着将新伤未愈的韩烨轻步搀扶下去,待韩烨稳稳站好,向南枝又随着客栈小二入内,提前打点好了内里靠窗处视线不错的桌位,等韩烨走至桌前,向南枝已默默将三人的位置擦拭好,只待落座了。


这一路上向南枝只管赶车,话极少,任洛祈川与韩烨在车内怎样笑闹也并不言语。

因此洛祈川误以为质子仍是不善汉话,以玉垣话低低向昂沁道了声多谢。

向南枝愣了一下,随后以流利汉话提议道:“你与我说汉话就好,烨儿没学过玉垣话,他听不懂会很孤独。”

十四年未见,只听闻质子在宫中学了些汉话,想不到流利至此浑然天成,全然听不出外族人的口音。

向南枝一路沉默,洛祈川原是以为他听不懂插不进话来,如今再看,他似乎是特意默默。

向南枝看出洛祈川面上尴尬,一面帮韩烨斟热茶清洗面前的杯盏碗筷,一面自然而然地随口解释:“你离京十四载,京中再无你这般妙人,为此烨儿很是想念你。你来信时,总是他这十四年来难得的欢沁时分,理应让你多陪他聊聊。”


向南枝不负韩烨为他取的这名字,言语间绵柔如流泉,一语道开万古冰。

韩烨对于向南枝直言说破自己这十四年来的甘苦与他对儿时惊鸿一瞥的少年将军的思念这事倒是态度磊落,十四年光阴倥偬,自知的甘苦早沁在韩烨的骨血里,洗不去也藏不住。


向南枝的性子是韩烨十四年来亲手养成的,亦是韩烨自己的一面镜子,仅是只看向南枝这副将万事万物体察入微的样子,和事无巨细绝无查漏的熨帖,便明白慧极必伤四个字定然在韩烨心上烙过不少细小的疤。

向南枝的存在,令韩烨这十四年的细密难言的苦处不言自喻。


韩烨口味清淡,加之夏日里油腻易厌,向南枝点了些脆口小菜和清蒸鲈鱼,临了,韩烨又扯住向南枝袖口,要他再加半只挂炉炭烤的鸭子来。

那日荐新宴,韩烨看出洛祈川自小就随军在边地,并未尝试过这些年京中新时兴的鸭货菜色,宴上见着新菜还未动筷尝鲜,就因着嘉宁帝火气发作被收走了菜式,落了空。

向南枝关切探寻地看向韩烨,以目光无声询问。

韩烨又拽了拽向南枝衣袖:“无事,我也十三年未尝过了,总要揭过去。”


因着韩烨七岁时那桩不大不小的旧事,大靖御膳中,十三年再未见过烤鸭这等菜色。

荐新宴上新来的御厨为着讨巧,以为宫内罕有这道新菜,未问前情自作主张改了菜名混进来,弄巧成拙才勾起这件旧忆。


嘉宁帝即位第二年夏末,韩烨七岁。

太子遇刺一案查出眉目,据说是金甲卫统领与已灭国的前朝贼人里应外合通敌叛国,收赃银百万两,向贼人透露了太子出宫的时间及路线,且事先买通护送太子的金甲卫不加反抗,谎称是假意行刺试探刚回京的洛老将军,实则假戏真做,射杀护送的几名金甲卫、谋刺太子。

金甲卫统领早已被洛祈川杀死,这罪名落下来时已死无对证,也有传闻说,金甲卫统领年迈的父母不肯认自己儿子有此通敌叛国的谋逆大罪,竟敲了青龙钟,三十板子未挨完就双双毙命。

金甲卫百人,幸存的皆斩首。

金甲卫统领诛三族。

他有个四五岁的小女儿,也在斩杀之列。


对此朝中不乏质疑之声,认为案情有疑,几番争执本就吵得嘉宁帝心中烦乱,偏偏太子韩烨又怜疼那小女儿年幼孤苦,此时来祈求嘉宁帝留她一命。

嘉宁帝下朝时,七岁的韩烨便摇摇晃晃在他身后跟着,一迭声地求情,嘉宁帝先是压着火气并不理他,以为这小家伙求上几句,讨了没趣也就做罢了。

谁知众目睽睽之下,群臣面前,小家伙一双小手抓着父皇袍角,扑通一声跪下,仰着一张小脸,口口声声求父皇仁慈。


仁慈。

实在好笑。

在韩仲远心中,天下人皆可唾他不仁,唯韩烨不可。

此案确为栽赃,金甲卫并非是通敌叛国,而是领了明晃晃的圣旨奉旨行事,忠心不二赤血得很。

只是,奉的是先帝的遗诏罢了。

先帝野心炽盛,有剑指天下继续开疆扩土成就滔天霸业的雄心,不甘于大靖如今版图,属意栽培善战好武的储君,韩仲远即位,只是给大靖几十年休养生息屯兵养马,再下一任储君,必定是扬鞭挥师的求战之人,而非守成仁君。


先帝疼爱烨儿,喜爱烨儿玉雪聪颖,自烨儿小时便做他最和蔼温柔的祖父,将罕有的几年天伦之乐尽付烨儿身上。

可也正是如此,先帝了解烨儿。

知道烨儿会是青史歌颂、百姓拥戴的惊世仁君。

但这并不是先帝想要的。

他要的,是当朝唾骂却益在千古的狠戾君主,几十年生灵涂炭如何,征战过后,是大靖的版图扩张,强盛无双。

只是受制于大靖当前国力限制,不得不传位韩仲远先做几十年守成之君,再图开拓。


可先帝临终猜出韩仲远与他的筹谋不同。

韩仲远希望大靖繁盛、百姓安乐。

千古太久,未见史书上真有万万年不变之江山,只有百年难得之太平。

韩仲远要为大靖留一代仁君,换百年太平。

他会选韩烨。


因此,先帝临终忍痛下一道密诏,若韩烨为储君,则诛杀韩烨。

金甲卫统领不过奉命行事。

韩仲远不过是为了朝堂安宁与烨儿心安,强行栽了一道通敌叛国的罪名,杀鸡儆猴,一表自己捍卫烨儿到底的决心——

再有奉诏施行者,他会想办法一点点杀尽。


即便是朝野上下人人质疑,他韩仲远也要一意孤行下去。

天下人皆可唾他手段残忍,唯有韩烨一人不可。


可那仁慈二字,偏偏就是烨儿亲口说出。

韩仲远回身看向跪在自己脚边扬着小脸蛋满怀期待看向他的幼子,在心中劝自己莫要为了小孩子的话伤心,烨儿只是……只是不知内情罢了。


韩仲远俯身去扶韩烨,耐着性子哄他:“烨儿起来。”

韩烨跪着未动。

韩仲远一时郁结,忍不住脱口而出:“那孩子朕已然派人杀了!”

韩烨面色一白,咬着下唇无声地红了眼眶。

在烨儿的眼睛中,韩仲远读出了失望,对他这个父亲的失望。


韩仲远心中闷痛,一把自韩烨手中扯出自己衣角,为着自己在先帝手下潜龙多年的不甘,也为自己被最疼爱的孩儿误解的委屈,失了理智,向着韩烨激声斥呵,不自主地便用了最狠的言辞:

“朕若弃了你,亦可做天下最仁慈的善心人。”


韩烨久久跪在殿前,望着父皇远去。

群臣步履匆匆自他身边走过,人人低眉颔首快步沉行,无人敢劝,亦无人敢搀扶。


韩烨小小的身子晃悠悠爬起来,磕伤了一边膝盖,破了皮肉,一瘸一拐地独自向着东宫慢慢挪去。

有小太监快步跑着去向父皇道喜,脆生生的语气里带着天大的欢喜。


庄婕妤诞下皇子。

韩仲远当场为这个孩子赐名列序。

四皇子,韩琪。

身后未走远的臣子百官们响起此起彼伏的贺喜声。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此实乃大靖之福。


这是韩烨至七岁以来唯一的一次任性与不懂事。

他这个做哥哥的,本应该停下来,也去贺上一贺。

但这一刻,他说不出任何算得上祝福的话语,只有止不住的眼泪蒙了整个眼眶。

从不知道东宫离父皇竟然这样远。

韩烨走了好久好久,怎么还没有回家。


韩烨在宫墙的阴影下蜷缩着停下来,背倚着墙壁,将自己抱膝缩在太阳之下的影子里,心想着,就稍稍歇上一歇。

至少给他一点点时间,先把委屈嚼碎了咽下去。


他想念洛祈川了。

若是洛祈川这鲜衣怒马的张狂少年将军在,他会说什么?

大约洛祈川会向他伸出手,笑着说要“把你这小东西挂在腰带上偷出宫去,急死你爹,等他求我我再把你送回来”。

韩烨这样想着,忍不住觉得心口里难得涌起一点虚无的甜意。

洛祈川不在,可韩烨知道洛祈川一定会这样说。

也当真敢这样做。


又一道阴凉罩在韩烨头顶。

是当时汉话尚且说得不算好的向南枝听说前堂殿外帝储起了争执,执伞匆匆跑来,跑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到了韩烨身前才撑开伞,身后是体力远不如向南枝的狗牙子,一个做奴才的比少爷还虚,瘫软在几步外,勉强算是跪出个人形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向着韩烨请安。


向南枝那散装的汉话说得颠三倒四,连比划带呜咽,总之是指着韩烨正流血的膝盖,背对着韩烨弯腰躬身撅起屁股,拍拍自己的脊背,要背韩烨回去。

韩烨不应,他就一直维持这个姿势,执拗不言,沉默着弯着腰。


最终韩烨无法,只好伏到向南枝背上,被他揽着膝弯稳稳背起来。

向南枝的步子像他的骑术一样稳妥,一步步地向着东宫走去。

韩烨趴在他背上,隔着衣料听到向南枝咚咚的心跳。

他把脸蛋贴在向南枝背上,那心跳声就会跟着紧密快速起来,他抬起头,那心跳声则会再缓上几分。

于是韩烨就有了新的解忧之法,他趴在向南枝身上,一声声地数他的心跳。

一,二,三……五百……七百七十一。


漏数了一拍又重新来过,第二次数到五百多时,终于回了东宫,向南枝一直将韩烨背入东宫去,盯着韩烨喝了两盏解暑的茶,又陪着他用了膳,才一步三回头地回去。

自这日起,向南枝整整一个月都按一日三餐地过来给韩烨请安,只是怕韩烨心中郁结自苦,不好好吃饭。


以往,嘉宁帝从未有这样久冷待太子。

如今四皇子降生,庄婕妤越级直接晋为庄妃,渐渐的,也就有了传闻,说四皇子韩琪极为受宠,嘉宁帝颇爱幺儿。

之前对韩烨的宠爱,也是因为他是幺儿罢了。


四皇子韩琪满月之日,宫中为表庆贺,膳房特意加了新菜色,正是脆皮烤鸭。

那鸭皮沾白糖极为酥甜入口即化,鸭肉裹进小饼又是另一番鲜美肥嫩,烨儿和向南枝终究是小孩子,听闻今日有新菜,一早就盼着,何况这等好东西向南枝一个被半软禁的质子本是没有的,所以烨儿特意把向南枝叫到东宫来一同用饭。

两个人伸长了脖子等到午膳时,食盒终于送来,两颗小脑袋挤在一起满怀期待地揭开,食盒之内盘子上,是两只整整齐齐的鸭屁股。


肥油和臭腺都未去,扑面而来的腥腻令胃腑本就薄弱的韩烨偏过头去作呕。

未呕出东西,只吐了几口黄水,落在向南枝掌心帕上的,更多的是烨儿的眼泪。


韩烨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垂着头,将眼泪融在向南枝掌心,任由向南枝捧着他流不尽的伤心。

“我想洛将军了。”

韩烨喃喃低声,所有的委屈只凑出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来。


向南枝明白洛祈川是总能带来无尽快意和希望的人。

在玉垣灭国之前那片绝望冰封的荒野上,洛祈川也曾是唯一火热的希望。

令玉垣人望而生畏并痛恨,同时也是战争结束活下去仅有的期盼和托付。

这样一个人,本应该留在大靖的。

可他为了玉垣残民能在西北荒地上重觅新居扎下根来重新开始生活,一去万里,归期不定。


是玉垣,从韩烨身边夺走了他本应享有的少年朋友。

向南枝看着手帕上润开的属于韩烨的眼泪,以不怎么连贯的汉话快速说:“殿下等等我,我一会儿回来。”


说罢,向南枝将手帕收进自己怀里,快步跑出东宫去。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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