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即大王

瞎磕

【all韩烨】《寒夜》(十五)

隐线父子,多原创攻。

老韩会随着烨儿长大,对烨儿渐渐生出一种比较扭曲诡异的占有欲,本章会有一些端倪显现。

超长章8k+字,为了写到刺客攻出场所以爆量了。


15


吉利下意识地要去拦向南枝,被韩烨低声止住:“回来。”

这一错身向南枝已出了殿门,吉利一脸忧急回过神来:“若质子行为不端惹出什么错事,殿下的处境只怕是还要为他所累……”

吉利到底是年岁小就入宫为奴,又出身低微,只揣着一颗笨真的纯心热待着太子,因此在韩烨面前更是兜不住话,一着急就全然为着韩烨着想,忘了质子昂沁再怎样几乎亡国灭族寄人篱下,明面上仍算是个要被礼待的主子,即使吉利心里千万个瞧不上,也断然说不得。


好在韩烨心里明白吉利这颗心里只揣着他一个人,忙把吉利拉近些,要他跪在自己身边的蒲团软垫上,细声好语与他点拨明白:“吉利你此生要记好一桩事,昂沁也曾是一国皇储,是玉垣王族唯一的血脉传承,我为他更名改姓与他装笨卖痴,都是要天下人忘记,他本应是一头天命厉虎。”

吉利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来,似是听懂了一些,又似乎完全并没有明白,有些警觉地皱了细淡的眉:“他很危险。”


韩烨瘦白的手指从食盒中捧出装着两只腥臭鸭胰子的瓷碟,放在吉利面前,又柔着声音耐心解释道:“吉利,相反要拿这样的腌臜手段来折辱我的人,才是真的并无威胁,这人只拿我当小孩子来戏耍,心计浅浮不足一提。”

“殿下,”吉利抖着小手捧住韩烨腮边未干的一滴泪,“可你哭了。”


“我难过在,连这样笨的人,也瞧出爹爹渐渐不疼我了。”

韩烨小小的脑袋低下去,又是一滴泪落下来:“我应是那日说错话,伤了爹爹的心。”


吉利最怕韩烨落泪,他手忙脚乱地去擦韩烨的泪珠:“殿下,殿下,奴才去跪乾元殿,奴才去磕头,奴才去求圣上。”

“傻吉利,”韩烨一把攥住他烦乱无措的手,“你若真心要护着我,就要早些明白,这朝堂之下最不值钱的就是哀求。”

吉利确是年龄小并未听懂,只囫囵听了个大概,倒是沉下来安静了一会儿,才又问:“那质子殿下是做什么去了?”


韩烨心中了然,已然猜出质子目的,一语双关道:“下钩子钓鱼去了。”


向南枝倒是真的拎了两尾金红交错鳞光闪闪的大锦鲤,欢天喜地地堆了满脸傻笑,从庄妃的临秀宫前招摇大步欢快跑过。

自从庄妃诞下四皇子,这满宫里就数临秀宫前的池塘里锦鲤肥美,前些日子内务府挑了几尾肥大的挪过来讨好庄妃,为这彩头,庄妃还喜笑颜开地赏了内务府总管一钿碎金子呢。

向南枝一手一条大鱼,到了庄妃宫门前,特意放缓了步子,手腕抖了抖,让其中一条脱了手,满地挣扎着扑腾起来。


果然片刻之后,庄妃就听闻内监附耳低声禀报说,膳房里的小把戏一进东宫,一直陪着太子的那位玉垣质子便急匆匆闯出了殿门,冒冒失失捞了临秀宫后御花园池塘里的两尾大锦鲤,正在临秀宫前闹腾呢。

“大不敬的东西,怎么还不着人拖下去打?”庄妃厌恶道。

“毕竟是质子,没个旨意,奴才们哪敢动手。”内监目光闪躲。

庄妃摆弄着描金嵌玉的长甲,一双美丽的长眸愉悦地眯起,轻蔑地反问说:“这样一个国破家亡无所依凭的人质,又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言罢,庄妃紧了紧手上锋利的缠金指套,示意内监扶她起身:“也好,那我就亲自教一教他这玉垣野种,什么是我大靖的规矩。”

庄妃的牡丹绣鞋落入向南枝视线时,向南枝正乐呵呵地又将重新捕回来的锦鲤埋头拴好。

那笑容看得庄妃牙痒,命左右宫人将质子按住,抬手便是一记耳光用足了十二分力气,长甲在质子左脸脸颊上留下一道血痕,鲜血从长痕中流下来,滴落在临秀宫前被太阳晒得干烫的地面上。


向南枝抬起头来,向着庄妃露出一个笑容。

他向着庄妃笑,如同初见韩烨那日一样。

那是一个干净到让人瞧不出端倪的笑容,一尘不染。


不太通汉话如今反倒成了质子的优势,他可坦然地笑着高声将他身为外族幼子的痴傻卖弄下去,而无人生疑。

“太子殿下,他饿!”向南枝故意抬高了声音。


不止如此,若仅是御膳房这点小手段动不到庄妃根基。

当堂打一个偷捞锦鲤的小贼也动不到庄妃根基。

打一个亡国灭族的质子,也只是跋扈罢了。


向南枝知道,只差一步,只差一步,便可让庄妃踏入雷池。

于是他又把头抬得更高了些,以仅有的几句断续汉话继续高声道:“玉垣,只会烤鱼,所以捉了。”


“不过是被大靖灭族的野种,大靖留下你的命都已是手软,你岂敢如此顶嘴,是不是非要逼着一道旨意将玉垣那区区三万残民全杀了,你才认清楚自己是条丧家的野狗?”庄妃这话说得痛快且自鸣得意,大靖毕竟全胜,这话令她尖锐忘形,说到最后竟然笑出声来,又捏住质子的下巴,反问他:“不知你会的这点汉话,听不听得懂?”


这话落地,满宫寂然。

内监吓得面色惨白,跪在庄妃脚边几乎将额头磕破,只是牙关颤抖,什么也不敢说,只一心装死。

后宫议论前朝之事,还是边地军务,这恰是雷池中的雷池。

内监在深宫如履薄冰多年,忍不住有些惊异狐疑地偷眼看向正一脸迷茫似乎全然没有听懂这番汉话的质子,质子正一脸纯然地磕绊着问能不能放他走,他要回去给太子烤鱼。

看质子神色,似乎全然只是个毫无心机又不怎么通晓大靖语言的外乡小孩,一心一意全挂念着太子殿下那颗饥饿肚肠。


可也就是这样一个小孩,几句话间就将庄妃所作所为从戏弄处罚一个不值一提的败军之子,变成了搬弄妄议前朝军务的大罪。

内监心下恍然一颤。

他在这宫中做了十年奴才,十年间察觉主子的颜色艰难谋生,内监忽然间明白,如今跪在庄妃面前的,并不是所谓的质子,质子只是大靖人安给他的名头。

眼前的,是未来的玉垣王。


且是一个忠于大靖太子的玉垣王。

内监又是浑身一颤,再度把额头死死抵在滚烫的地面上,不敢抬起半分。

如今宫中暗中议论了许多有关太子是否失了圣心的猜忌,也有那胆大的,猜测会否时机一到,四皇子韩琪将成为储君的另一人选。

可是……内监看尽朝中宫内变幻,如今已心知肚明,庄妃今日竟着了一个七岁小孩子的道,让这汉话不善的外族小孩借她之口向大靖朝堂表明了一件事——


大靖既然留玉垣残族不死,定是因为他们还有用。

而用途还未被榨尽的玉垣人,他们唯一的王族血脉,忠诚臣服于太子韩烨。

而无论今时今日质子是否真的并未听懂庄妃冒失言语,只要玉垣人有耳闻庄妃今日狂言的可能,那么四皇子韩琪,也就成了玉垣人暴怒不受大靖利用的最大变数。


这事飞快传入嘉宁帝耳中,嘉宁帝听完,朱批在奏折上凝成血红骇人的一点,像是一滩血渍。

“放质子回东宫烤鱼去,其余在场的奴才和今日在临秀宫附近当差有耳朵偷听的,一概处死。”嘉宁帝将奏折摔在一边,擦净手上不慎沾染的朱砂,向赵福吩咐道,“是不是又快到选秀的日子了?这回遴选,就交由左相全权处置吧,朕不干涉。”


“左相之女年岁合适,正巧到了婚龄,跟相爷说,无需避嫌,朕与左相巴不得再添亲厚。”嘉宁帝看向赵福,“朕可说明白了?”

“奴才晓得,这就吩咐下头为左相之女预备着一顶玉冠。”赵福直接挑破帝王心思,果然,嘉宁帝满意地摆手要他搀扶起来,摆驾向庄妃所在的临秀宫去。


临秀宫外弥漫着一丝血腥气。

在圣驾到来前已着人打扫过,但毕竟是在庄妃面前当面杖毙了那个白日传话的内监,即便冲洗过,满宫的肃杀仍漂浮在空气中。

庄妃宫中的宫人均被处死,如今临秀宫内无人伺候,庄妃吓得不清,即便再怎样蠢笨,如今也已明白自己闯下大祸,正抱着四皇子跪在殿内一脸惊惧。


她的父亲是忠义侯的粮草官,她有忠义侯撑腰。

庄妃心中默念着忠义侯的名号,祈求东南水匪的忧患能让帝王看在仍需忠义侯坐镇东南的份上饶过她这回。


见着嘉宁帝,庄妃惨白着一张美艳的面庞,又向后瑟缩了一下,弱弱唤了声“陛下”。

嘉宁帝俯身从她怀中接过四皇子韩琪,抱着这小孩子逗弄了一会儿,刚满月的小儿在韩仲远怀中天真地咧嘴大笑。

庄妃刚要松一口气,忽而听得嘉宁帝冷声问她:“你知道静妃是因何死的吗?”

“妾身听闻,是、是罪妃林氏暗中谋害太子殿下,在殿下汤药中暗动手脚。”庄妃忙要替自己辩驳,“臣妾没有,臣妾绝没有,我只是……只是一时赌气,同太子殿下玩笑,臣妾绝不敢……”


“静妃没有在太子的汤药里动任何手脚。”嘉宁帝继续逗着韩琪笑,“相反,她只是去给太子煎药的炉前看了看火候,还吩咐煎药的宫人仔细些。”

庄妃霎时呆滞,她一直以为大皇子遭厌弃的原因是他的母妃出身不高还手脚不净,大皇子又几次三番为自己的罪人母妃申冤求情,却原来……大皇子所说的静妃遭人栽赃枉死,竟是真的?


“……陛下其实一直知道真相。”庄妃懵懵懂懂猜到一点端倪,霎时红了眼眶。

“你这时候倒是还有一点聪明。”韩仲远捏了捏韩琪的脸蛋,笑得一脸慈爱,说出的话却冷如寒冰,“静妃能有余力触碰到烨儿的汤药餐食,就足够朕杀她,无需她真的动手。”


庄妃也触碰了韩烨的餐食。

即使她只是羞辱戏弄小孩一般,仅仅是想要欺负恶心一下这个年幼的储君。

庄宁皎一张美丽的脸彻底失去所有血色,连为自己求情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一只手攥着嘉宁帝的龙袍掩着心口发抖。


韩仲远却仍是笑,笑得像与她洞房花烛那夜一样温柔,问她:“皎皎怕什么?你不是静妃,朕也不复当年那般冲动绝情,朕不会杀你。”

庄宁皎升起一股古怪的念头。

她觉得,在韩烨的事上,韩仲远像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不可理喻的疯子。


“朕只降你为昭仪。”韩仲远一手抱着韩琪,一手温热的掌心抚上庄宁皎的侧脸,“你会是朕最疼惜的女人,一直是。你看,你闹得这般难看,朕仍不忍心伤你。”

分明是柔情似水的话,庄宁皎只觉得每句都如同锐利弯刀。她的确蠢笨跋扈不聪明,但是分辨一个男人的情话是真是假,这种事她作为一个漂亮女人却是极其擅长的。

韩仲远在骗她。

甚至韩仲远一定恨极了她。

庄宁皎看向韩仲远,看向这将掌控她一生的帝王,再度无助地落下泪来。


“朕要你帮朕做一件事。”韩仲远将韩琪重新抱入庄宁皎怀中,“朕要烨儿和韩琪一起平安长大,至少安稳成长到烨儿弱冠,那时韩琪也该有十三四岁了吧,如何。”

庄宁皎抱着自己刚满月的孩子一脸惊惧地看着韩仲远,不敢应声。

“别怕,朕知道你做得到,即使你做不到,忠义侯总归做得到。”韩仲远温柔地挑起庄宁皎耳边的碎发,帮她别在耳后,“你比朕清楚,忠义侯和左相那儿有千百个美艳的女人,你今日犯下大错,朕杀你名正言顺,他们只会送来一个新的女人,你生下韩琪,活不活着对他们而言已经不重要了,唯有朕会保护你。”


庄宁皎听到韩仲远对她说“唯有朕会保护你”时,仿佛听到了这世上最为恶毒的诅咒。

她从前以为韩仲远爱他死去的元后,因此格外娇宠太子韩烨,如今,身为一个女人,她产生了一种极其恐怖的猜想。

也许元后本人,韩仲远亦是不爱的。


韩仲远心中唯有他的江山和他的储君。


许是为母则刚被激发了难得的聪慧,许是庄宁皎在他人姬妾这件事上无师自通分外聪明,她自小了解男人心意,也正是因此,成为她父亲与忠义侯最得意的入宫人选。

庄宁皎领旨谢恩。


嘉宁帝很满意,让赵福给临秀宫再安置一批宫人,虽说庄妃如今被降为昭仪,一应仍按妃位来置办。

赵福应下来连夜差人张罗,嘉宁帝则不许旁人跟着,要独自去东宫转转。


东宫内炊烟冒得像烽火一样,炭火呛人,远远望着就知道是质子在屁颠屁颠给他的烨儿烤鱼。

东宫点火,池鱼遭殃。

韩仲远不许东宫外的侍卫通传,背着手轻步进了东宫,无声无息地探头站在韩烨身后。


他的烨儿正抱着只兔子,一手支着自己软乎乎的脸蛋坐在院里的摇椅上打盹,质子和两个奴才灰头土脸地倒腾着炭火翻烤两尾大鱼。

那兔子白色的毛皮上沾了几点脏灰,估计本来也是食材之一,只是因为长得可爱逃过一劫。


韩仲远站在韩烨身后轻咳一声,惊得韩烨身子轻轻一颤,兔子在韩烨腿上一蹬,脱手跑了出去。

韩仲远顾不得自己帝王脸面,接过质子手里烤鱼的活络,由着质子在东宫院子里钻来钻去追回那只脱逃的小兔。

烤鱼上桌时,兔子也捉回来了,一脸倔强不服气地在韩烨怀里斜眼瞪着嘉宁帝。

韩烨小脸也气鼓鼓的,被韩仲远一把抱在怀里,兔子闷在韩仲远身前,一阵挣扎才逃出来又跑远了。

质子和俩奴才只好叹口气又去追兔子,韩仲远紧紧搂着自己的孩儿不撒手:“烨儿别走。”


韩烨不再挣动,乖乖把脸蛋埋进爹爹胸膛,故意拿话来戳爹爹心窝子:“我还以为爹爹生我气,不疼我了。”

韩仲远把韩烨抱在自己膝头坐好,没有像往常一样亲亲韩烨的脸蛋,告诉他父皇对他有无尽的娇宠,而是说:“你是储君是太子,注定有许多人要为你、为皇权或大靖江山枉死,朕对你确有失望。”


韩烨想对他的父亲撒娇。

而回应他的,只有对储君失望的嘉宁帝。


一十四年过去,失望二字笼在大靖储君头上时刻不敢忘。

太子韩烨不敢让江山万民亦不敢让君王朝堂失望。

十四年如履薄冰、谨言克己,再无纰漏。


做人做事滴水不漏又冷静寡言的向南枝像是韩烨亲手教出的一道影子,写尽这十四年来韩烨的隐忍与小心,为此,越是如此,嘉宁帝似乎越是厌恶向南枝。

向南枝的存在似乎是韩烨苦痛性格的明证。

那个会扑进他怀里撒娇弄痴的烨儿,在十四年间再也没有再出现过。


如今韩烨只同洛祈川讲向南枝儿时为他出头的好玩旧事,又劝着洛祈川快尝一尝烤鸭,教他鸭皮沾点白糖的吃法会有入口即化的奇异口感。

人间八千苦厄,韩烨认定自己所历经的何须一提。

韩烨悲悯于洛祈川在边地多年,受他这段往事所累无法尝一尝新鲜,硬是要揭开自己的淋漓伤疤,也要还洛祈川一点弥补的、迟来的甜。


洛祈川把这一切瞧在眼里,知道七岁那年的小孩韩烨定是在看似细枝末节的小事上受了天大的委屈有苦难言,吃完一个鸭肉卷,讨好般凑近韩烨面前,一双深褐色的眼睛盯着韩烨微垂的睫毛,笑嘻嘻说:

“你若写信同我说,我那时便会趁着夜黑风高把你偷出去,急得你爹顾不上那些臭脾气烂脸面,整日里亲手烤鸭子也要把你哄回来。”


洛祈川果真如此提议,如韩烨七岁那年心中小心思所期待的一模一样。

韩烨好生开心雀跃,又被哄着多用了小半碗甜粥。

到要去客房入睡时,客栈小二见三人衣着打扮里透着贵气,默认开了三间上房,向南枝觉得总要有个人陪着韩烨,正要纠正说“两间即可”,就听洛祈川抢先断然道:“一间,只要一间。”


小二一脸震撼,不由慨叹:“您三人还真是……”

小二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词来,正词穷呢,洛祈川再度发挥臭不要脸的天赋,主动帮小二填补上他迟迟想不出的词:“如胶似漆。”

韩烨正要抬脚踹他,洛祈川领了门牌,几步上楼去,放好随身的几件行李,开始张罗着安排起来:

向南枝睡窗前,他洛祈川睡门后,韩烨睡床。


韩烨惫懒地斜坐在床边,解了金冠所以一头墨发洒在肩上流过身前,沁入发间的碧螺春茶气淡苦,随着散开的发丝散了半室。

解了外袍所以显得韩烨更为瘦削,领口下露出一节淡粉白皙锁骨,锁骨的阴影被烛火衬成浓褐。

向南枝去帮马喂夜草,京外的客栈粗陋,房内温水不足,向南枝还张罗着要去打些热水来帮韩烨梳洗,顺便寻些冰来消夏。

楼下小二自从三人菜食点得清口简约又只要了一间上房,说话就刻薄了不少,久也不见有人送东西进来,向南枝便不多言,也不争辩,主动做了半个小二。


韩烨身上的伤口还未彻底长好,日日仍免不了敷药祛疤,涂药的事自然落在洛祈川身上。

韩烨本以为洛祈川久在军中下手没轻没重,在解开襟口露出心口时已暗暗咬住下唇,等待着可能到来的锐痛,轻轻闭上双眼屏住呼吸。

可等了许久,只感受到一点沁心的微凉,再之后便是纱布在他身上轻缠的薄痒。


洛祈川精于换药包扎的手法远胜太医院众人,这让韩烨心口为了洛将军生出一种怜疼的苦涩,唯一能够解答洛祈川精妙手法的答案是久病成医熟能生巧。

不知洛祈川见过多少疮痍,他自己又担下多少伤痛。

想到这儿,韩烨一把抓住洛祈川手腕,还未开口问,就听洛祈川怔道:“还有一处伤没料理呢。”


韩烨也是跟着一愣。

洛祈川的手向下游走,大掌攥住韩烨细瘦的脚踝,露出一截光洁小腿上未褪的淤紫。

这处伤是韩烨重伤后跌落东宫前石阶磕出的。

鲜少有人知道,最开始连太医院的方洲白也未发现。

因此处伤并不碍及性命,所以养伤月余,朝中众臣关切的也俱是太子殿下的心脉,仅有贴身照顾韩烨的嘉宁帝最常亲自帮韩烨在小腿处换药,不肯假手他人。


韩烨心中清楚,这一点无碍的伤成为了父皇心中得意独享的隐秘,他人无需知晓或者关切,更不许他人触碰,唯有父皇一个人痛他护他,一点点照看着大片的淤青缩减淡去。

嘉宁帝会将韩烨的足尖架在自己心口,手掌托着小腿上滑软的皮肉,一点点将药油以体温揉开吸收化尽,粉白的足尖便在嘉宁帝揉捏韩烨腿腹的动作下勾起暧昧的轻缠,一下下点在嘉宁帝的胸膛上。


无人敢说破。

韩烨也总在此时假寐,起初虚弱时,不消片刻便会真的睡去,昏沉间蜷起足尖。

这样的隐秘也自然无人敢看,每每此时,嘉宁帝定会屏退宫人,连赵福也不得入内。


洛祈川如何知道?

韩烨有些羞恼地挣了挣,奈何力气不足,自己的踝骨仍被洛祈川攥在掌下。

韩烨以衣袖掩面,很久才开口:“你何时知道的。”


洛祈川明白自己刚刚的无心之举冒犯了韩烨心结,动作毫无暧昧地快速帮他涂了药油,又帮韩烨理好裤脚,这才起身坐回几米外的木椅上,坦然答:“你受伤那夜,你爹拿我撒了不少气。”

洛祈川决意不让韩烨猜忌难过,索性彻底摊开来说明白。


韩烨遇刺那夜,洛祈川迟来一步。

他被嘉宁帝责骂,甚至气急之下说出要诛他九族的狠话。

那夜,洛祈川在乾元殿外跪了三个时辰。

天快亮时,太医院才勉强从阎王殿内抢回韩烨一条性命。

嘉宁帝又提剑出来。

那是一个愤怒疯狂而又痛至无力无处发泄的父亲。


韩仲远剑未出鞘,又是一下劈砍在洛祈川心口处。

再一下,便是抬脚隔着盔甲重重踩上洛祈川小腿。

韩仲远扯着洛祈川的乱发,居高临下踩在洛祈川膝弯处,听着肌肉与骨骼发出的咯吱声,一言不发。


他要洛祈川受韩烨之痛。

他恨不能杀了洛祈川。

他希望洛祈川全心全意不顾一切地对韩烨好,却又痛恨自己为何做不到,还要寄希望于一个外臣。


洛祈川无所牵挂,更无处要挟。

与庄宁皎不同,庄宁皎为了保住她的亲生儿子安然长大,可以替嘉宁帝不顾一切地拔除后宫之内一切可能成为韩烨威胁的女人。

而洛祈川不同。

嘉宁帝最恨之处在于洛祈川之忠,是忠于这片土地之上的百姓,而并非是他的烨儿。


嘉宁帝同时知道,削爵、罚俸这类处罚都不足以令洛祈川动摇半分。

有那么一瞬间,嘉宁帝觉得自己老了。

他竟希望洛祈川能同他一般爱他的烨儿。


于是鬼使神差的,嘉宁帝松开了踩在洛祈川膝弯处的脚,他传召要洛祈川进乾元殿来,跪在龙榻前,将韩烨身上狰狞可怖的伤一点点看清楚。


说到这儿,洛祈川帮韩烨掖好被角,点了随身带着驱蚊安神的线香,有些愧疚地向韩烨坦白:“对不起,这一遭让你受苦,确是怪我托大以为自己千里奔袭尚且来得及,又舍不得搭上京中一链线人几条性命,总想着赌一把。”

若是提前示警,那些线人一定会死。

嘉宁帝哪怕是在人前做样子安抚那些老臣、为了保朝堂一时安宁息事宁人,也会杀他们。

更不用说,那些被坏了计划的人,盘根错节的权谋之下定然不会饶了他们。


韩烨似乎真心为洛祈川的选择感到认同和高兴,细长的手指覆上洛祈川的手背:“他们无辜,你做得对。”

“之后不会了。”洛祈川坦然道,“世间既无双全法,我为你发一回疯不管不顾又如何。”


这话被韩烨听出一丝言外之意,韩烨不敢肯定,忙扯过话题去,问洛祈川那刺客后来可查到了。

洛祈川如实说,已经查到了,一直按着消息欺君未报。

韩烨猜到一点缘由,兼之了解和信任洛祈川并不是会徇私欺君的人,眨眨眼不说话,等着洛祈川主动说下去。


洛祈川回握韩烨纤长手指,将韩烨的指尖尽数包在掌心里:“他是天下第一的剑客,江湖人。”

韩烨领教过,确是天下无双,剑骨泠然。

韩烨心下升腾起一股惜才的悲悯:“他半生探求剑道,剑成却向我出手,可是有什么苦衷?”

洛祈川未料到韩烨会这样问,一时不知从何答起。

又听韩烨自言自语道:“即便没有苦衷,要他背着刺客的骂名死于朝堂,这对一个天下第一的剑客而言也实在耻辱,他应当埋骨江湖。”


许久未听到洛祈川答话。

韩烨好奇地睁开双目看向洛祈川,笑道:“你该不会在笑我心软。”

洛祈川目光灼灼,从眼底里露出一种极其温柔又满含真意的笑。

与他平日里那种轻浮且流于表面的笑不同,洛祈川这一笑竟带了些小孩子般的腼腆。

不知怎的,洛祈川听到自己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快速跳动起来。

带着一种陌生的杂乱。

是心动。


尽管洛祈川吊儿郎当地说过许多调戏的言语,可唯有此次沉默是真实的心动。

不为大靖任何人,不为江山万民,不为百代太平。

他洛祈川,只是为一个人心动。


“嘘,你听。”洛祈川竖起食指,要韩烨侧耳去听。

鼓噪的心跳声里,混入窗外树影摇动的沙沙叶声,天地之间忽而起了一阵风,这风似乎直直有序,蓦然认主般洞开韩烨房间的小窗,带来一阵轻柔的夏夜清凉。


窗外蛙鸣一片,夜鸟惊飞振翅。

树影被月光洒入窗格。

今夜的月色甚好。

天青月凉,风月恰怡人,烛影摇曳昏沉。

洛祈川知道扫开窗扉的,实则是一道剑气。

那剑客一路相随,一直候在树影之间。


向南枝打了水回来,见洛祈川优哉游哉打好了地铺,一副要安然沉睡的模样,出门在外仍不放心,向南枝先是掩紧了门窗,仔细确认了几遍,又提议要与洛祈川轮流值夜,让洛祈川先睡,过两个时辰他再来替换。

洛祈川枕着自己双手,悠然道:“睡吧,有人替烨儿守着呢。”


(TBC)

忍不住剧透,这个刺客攻的真身,已经在之前出场过啦!还跟烨儿说过话呢,猜猜他是谁,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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